“为了胜利，向我开炮！”
原型在这里。
2021年10月，老兵回家公益团队，见到93岁的抗美援朝老战士蒋庆泉，并向他致敬。
01 我有两个肚脐眼，
一个是刺刀捅的
1952年8月，24岁的辽宁锦州人蒋庆泉，奔赴朝鲜作战。
列车在祖国停靠，他站在闷罐车厢的门口，贪婪地呼吸着家乡新鲜的空气，踏上了战争的旅途。
年轻的他一腔热血，不知道战场上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。
吉林丹东，鸭绿江口，蒋庆泉第一次看到了对岸的朝鲜。
江水湍湍向南流，被炸断的大桥残体横亘在江面上，中国一侧车水马龙，朝鲜一侧，满布灰色的烟云。
蒋庆泉的心中没有丝毫胆怯， “我们参战就是要为保卫胜利果实，保卫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。”
蒋庆泉和战友们走铁桥过江，来到了被称为“绞肉机”的朝鲜战场。
蒋庆泉刚到朝鲜被分到200团，到了三八线时又到201团担任步行机员。
部队连续打了四场胜仗。
第一场胜仗是一号山守卫战，美军进攻失败，连一具阵亡美兵的尸体都没拖回去。
1953年3月末，战斗中，蒋庆泉给重伤的连长找来担架，继续回撤，突然斜刺里冲出美军。
一名美兵端着刺刀扎进了蒋庆泉的肚子，鲜血染红了棉服。
蒋庆泉顺势撕下半件棉袄缠在手上，与美兵争夺刺刀，另一只手用步话机的天线直扎美兵眼睛。
美兵一躲，和蒋庆泉双双跌倒在沟里，两人摔来摔去进行肉搏，人高马大的美兵没有占到便宜，却被矮他一头的蒋庆泉牢牢锁住。
人高马大的美兵就地一轱辘，拽脱了死死咬住他的蒋庆泉的几颗牙齿。
蒋庆泉被刺刀留下的疤痕至今清晰可见，他笑称自己有两个肚脐眼，牙齿也早早脱落。
02 “向我的碉堡顶开炮”
最惨烈的战斗随之而来，也改变了蒋庆泉的一生。
1953年4月，石岘洞北山。
每一寸土地都被双方军队反复争夺，地面堆起了数层尸体。
4月26日，201团5连接到命令，攻占石岘洞北山。
部队冲上山头，美军的大炮震天动地，爆炸的火光照亮了夜空。
场上遍布美军设下的铁丝网，战士们称之为“刺坛”。
一大片刺坛在大炮轰炸的冲击力下四处乱滚，只要碰到人就会把身体裹进尖锐的刺网之内，想跑也跑不脱。
刺坛缠住了蒋庆泉的裤脚，他立刻撕断了裤子，才侥幸逃过。
看不到美军的影子，蒋庆泉只看到战友的尸体。
连长牺牲了，排长牺牲了……
“150多人的加强连，几分钟就没了。”
拥有党员身份的他成了阵地指挥官，指挥战友顽强御敌三天三夜。
原本150多人的加强连只剩下三四个战士，包括蒋庆泉在内全部负伤。
蒋庆泉身下足足有三层战友的尸体，他的额头也被弹片击中，至今仍然摸得出有一处塌陷。
在碉堡里，蒋庆泉不断对着步话机呼叫炮火。
“向我的碉堡顶开炮”
后来23军军长黄浩告诉蒋庆泉，当时为了营救5连，牺牲了6位连长。
战斗最激烈时，蒋庆泉接到上级发来的步话机信息。
“蒋庆泉同志，党感谢你！军首长感谢你！全体志愿军战士、同志们感谢你！你带领少数人在北山顶上坚持了三天三夜，你了不起！但是不能救你了，你是中国共产党党员，为党牺牲的时候到了。”
蒋庆泉二话没说，高喊：“中国共产党万岁！毛主席万岁！”抽身就跳出碉堡。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武器，决心和敌人拼命，又被战友拦了回去。
陷入无弹无兵的绝境，敌人越来越近。
蒋庆泉不断向团部步话机员陆洪坤报告敌人位置，请求开炮：“10米，5米！”
陆洪坤说，“离你太近了！”
蒋庆泉说：“你放屁！到啥时候了，赶紧开炮！”
美兵一步步包围逼近之时，躺在地上的伤员抱着蒋庆泉的小腿，坐着的伤员搂着他的腰，大家齐声向步话机高喊：“向我碉堡顶开炮！”
炮火没叫来，等来的是美军毒气弹。
“‘向我碉堡顶开炮’这句话不是我一个人喊的，是大家喊的。”
此时，在爆炸的毒气弹影响和轰震之下，蒋庆泉昏倒在已经凝结的鲜血和泥土中。
在数十年后再见到陆洪坤时，他告诉蒋庆泉，当时已经没有炮弹了……
03 被美军俘虏
昏倒后不知道过了多久，蒋庆泉恢复了意识。
睁眼一看，两名美兵拖着他的两条腿在往前走，原来是敌方在打扫战场。
“我这不是被俘了吗？这可咋整？”蒋庆泉的心中感到耻辱，“还不如被炮打死。”
又惊又气又急之下，他再一次昏了过去。
命大的蒋庆泉再次醒来，发现自己在美军汽车上的死尸堆里，美军准备把尸首埋掉。
看到蒋庆泉醒来，美军把他“捡”了出来，后来把他送到汉城的一家医院治疗。
养伤的时候，美军给蒋庆泉开了“洋荤”，供应牛奶、面包。
一个多月之后，蒋庆泉的伤好了，美军提出让他合作，遭到了蒋庆泉的拒绝。
美方指责蒋庆泉是个“冷血动物”，而蒋庆泉那时还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。
“你怎么不感恩，不谢谢我们？”
放弃幻想的美军给了蒋庆泉三条路——去日本、去台湾或者回大陆。
去日本，美军给钱，两名美军大妞翘着二郎腿，端着两沓美金。
“我说，活见鬼！去日本是让我当特务啊，我说我不去，爱咋咋地！”蒋庆泉一口回绝了。
美军让他去台湾，蒋庆泉更加不同意。“我不能去，因为我是个党员，不能叛党。”
“你不怕共产党恨你们这些俘虏吗？”美军问。
“宁可被杀头，上军事法庭，我也要回国！死也要死到家乡的土地上。”蒋庆泉很坚定。
美军决定送他去一个地方，让他尝尝战俘的滋味。
这就是釜山的伤病战俘医院第三所。幸运的是，这里的人都是后来回国的战友。
后来大家又被送到济州岛第八战俘营。在这里，有10个铁丝网隔断，每个隔断里有六七十名中国战俘。
蒋庆泉和战友们继续进行斗争，美军进行反华宣传，大家就把大喇叭凿下来，每天还面对着美国的大炮和机枪集体高唱《团结就是力量》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》等爱国歌曲。
1953年10月1日，大家用雨衣、帐篷布、红汞等材料自制了一面中国国旗，在战俘营举行升旗仪式。
经过大家共同的顽强的抗争，美军决定换俘，把这些中国军人送回中国。
“是党救了我，要不然我回不来。”
回国之后的蒋庆泉“打起埋伏”，向所有人包括妻子隐瞒了抗美援朝从军史，也隐瞒了自己曾作为俘虏的屈辱经历，因为“共产党的字典里没有‘被俘’二字。”
作为一位普通的农人，蒋庆泉平静地度过了近50年的乡村时光。
直到2000年，23军战地记者洪炉开始寻找蒋庆泉，才将他曝光在公众视野之内。
洪炉在战争结束后，围绕蒋庆泉和另一位喊出“向我开炮”的步话机员于树昌的事迹，写出《向我开炮》的文章，后来被《英雄儿女》编剧和导演塑造成经典人物形象王成。
然而，被俘经历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，始终使蒋庆泉感到忐忑。
“英雄儿女王成的原型，有人说是我，还有人说我是英雄，在我2000年被曝光之后，在任何地点、任何时间，我没承认过我是原型。”
蒋庆泉说，这个桂冠应该属于那些死难的烈士，特别是于树昌。
“英雄儿女是根据于树昌拍的电影。但是我被曝光之后，可以说我是第一个喊‘向我开炮’的，这一点23军军长黄浩、洪炉、陆洪坤都可以证明。”
蒋庆泉记得在那段深藏身与名的日子里，村子里放过露天电影《英雄儿女》。
“这不是我吗！？”
这位曾经在战场上奋勇厮杀不畏强敌的铁血男儿又踟蹰了。
“不是我，不是我……”
在血与火的战场上没流过泪，那个夜晚，蒋庆泉哭了整整一夜。
（文/ 特约撰稿人 张颖 、图/摄影师 刘航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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